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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二十九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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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脱离扶摇洲的光阴长河禁制拘束,于玄手持那把白也丢来的太白剑鞘,老人不惜打碎一枚酒壶的整条心相星河,一半作为还礼,去竭力护住白也的魂魄,好让坐镇穗山之巅的至圣先师把握更大,胜算更多,余下白也魂魄更全,至于剩余一半星河,符箓数量仍是多达四十余万张,与那天象星河相互牵引,变成一座类似飞升台的符箓长桥,拖拽于玄远离人间,最终来到这座浩然万年禁地之一的冷清月宫废墟。

哪怕如此,依旧险之又险,若非有白也之外的剑仙出剑阻拦,恐怕于玄就要被一个扎羊角辫的丫头给打落人间了。

只是不曾想那周密竟然不知施展了什么手段,仅能瞒天过海,将一粒心神依附在符箓之上,一路尾随至此,连于玄都是落地之后,才只是凭借直觉意识到不对劲,二话不说便“破罐子破摔”,宁愿打碎一件大道根本命物的剩余符箓,也绝不让那万一出现。事实证明符箓于玄此举,赌对了。

周密甚至懒得收回那粒由赊月本命光色作为遮掩的心神,选择与那张金色符箓一同消散。免得给那至圣先师拘了去。

在那月宫废墟外,符箓于玄颓然坐地,手持一把白也嘱托归还大玄都观的太白剑鞘,老人大笑道:“他姥姥的,再也不当英雄了。”

只是老人很快抚须而笑,“去他娘的十四境,老子爽得很!”

低头一看,雪白胡须血迹斑斑,抚须好似揪须,又开始破口大骂狗贾生。

骂完之后,于玄想要起身,远离这是非之地,不曾想又一张书页凭空出现,飘落在于玄身前。

老人伸手一抓,整个人被拖拽远去,好像符箓于玄要被一页书,带往那浩瀚星河当中去。

上边有诗句,星汉灿烂,若出其里。

以及一句好似旁注的言语:符箓于玄,在此合道。

于玄站在那张蓦然大如虚舟的符箓之上,好似大道远游,仙人乘桴浮于星海。

于玄打了个道门稽首。

心湖中有涟漪响起,“于玄仙气很浩然。”

于玄哈哈笑道:“至圣先师谬赞,谬赞了啊。”

剑气长城那边,周密打开小天地禁制,一脚跨入对面城头的笼中雀当中。

周密哑然失笑,两位剑客,好似身在天各一方,各自喝酒。

刘叉率先起身,破开那把笼中雀的天地禁制,重返浩然天下南婆娑洲,听周密的意思,既然已经拿下三洲,接下来就要给那位醇儒一个晚节不保了,争取同时拿下南婆娑洲和东宝瓶洲。其中婆娑洲战场,会交给刘叉,只需要问剑陈淳安一人。其余都不用多管。

陈平安站起身,笑眯眯道:“老瞎子不好杀吧?”

周密环顾四周,点头道:“比隐官大人是要难杀些。”

陈平安将手中酒壶收入袖中,问道:“如何能杀白也?”

周密答非所问,“你是剑修,却未能见到白也出剑,憾事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以后白也可以看我出剑。”

周密笑了笑,年轻隐官这句话,听着很豪气干云,寻常人听见了,只当是一个年轻人的眼高于顶,连那白也都不放在眼中,但是周密却知道,这是浩然天下读书人陈平安,与浩然贾生言语的一个道理。

憾事往往让人失望。

可是我还是要做到不让他人失望。

周密看着这条不知该说他大言不惭还是赤子之心的丧家犬,竟然极有耐心,缓缓说道:“那是一个人还未曾真正失望过。”

陈平安双眼眯起,一样语速缓慢,说道:“曾经有个小女孩在流亡逃难的路上,亲眼见到自己的亲娘躲着丈夫和女儿,偷吃馒头。小女孩就只是麻木看着那个场景,你说她失不失望,绝不绝望?一样可以变的,可以改的。是个读书人,就了不起吗?失望就会更大吗?我看未必。”

周密摇头道:“道理是个好道理,可还是太小。”

年轻隐官蓦然而笑,“那是当然,晚辈年纪轻,学问浅,哪里能跟文海周密比较大,道,理。”

周密双手负后,“到底要亲手打杀多少个自己,才能真正认命,再去一步一步改天换地。”

陈平安面无表情。

周密已经身形消逝,甚至连本命飞剑笼中雀都毫无察觉此人的到来和离去。

陈平安捻出一张符箓,确定一下到底身在谁的天地当中。

周密就在陈平安身后出现,笑道:“这么胆小,怎么当的隐官?”

陈平安收起符箓。

周密说道:“很期待你武夫十境的气盛。”

陈平安默不作声。

在两座天地之外的剑气长城,那些昔年从画卷当中走出的剑仙英灵,开始列阵。能消磨掉周密多少道行是多少。

周密笑道:“金丹碎了又碎,才跻身的山巅境,那么元婴呢?不如用练气士的跌一境,来换纯粹武夫的止境?”

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,实在不行,就拼了半座剑气长城不要。

这就是陈平安最后的杀手锏了。拿一条命和半座剑气长城去换某位王座的大道。其实半座剑气城的价值,依旧极大,这笔买卖很不划算,但是又极有意思。一位王座大妖,谁愿意拿大道来换?龙君大概是最舍得的一位,却一直在确定老大剑仙的后手是否存在。

周密好像在确定这位年轻隐官的决心大小。

最终周密一闪而逝,先撤去天地禁止,再破开笼中雀。

返回桐叶洲之前,在那城头之上,周密竟是以剑气,刻下“白也”二字。

不但如此,周密甚至打散了甲子帐的山水禁制,使得年轻隐官得以稍稍重见天日。

陈平安出现在崖畔,对岸就是离真,龙君一死,那半座剑气长城,就只剩下离真这一个托月山百剑仙了。

遥遥对望。

离真眼神复杂,似笑非笑。

陈平安问道:“吃着屎了,这么开心?”

离真问道:“分你点?”

陈平安点头道:“拿来。”

离真愣在当场,疑惑道:“陈平安你脑子是不是从小就有病?”

陈平安说道:“饿狗才不怕棍,你比较鸡立鹤群。”

离真看了眼南方的广袤大地,再转头看了眼北边去往浩然天下的大门,最后收起视线,望向陈平安,说道:“走了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离真是离真,观照是观照,离真是观照,观照是离真,是什么重要吗?眼前人是谁,这都不没弄明白,你又能去哪里?”

离真错愕不已,他娘的隐官大人竟然都会说人话?!

陈平安又道:“你都听得懂人话了?”

离真抱拳,使劲摇晃,算是第一次主动认输了。

陈平安突然坐在崖畔。

离真也同样如此,自言自语道:“等我一走,离真观照都不是了,陈清都死了,龙君死了,都死了。”

剑气长城的历史,甚至整个剑修的老黄历,似乎就此一分为二,比起被托月山大祖斩开实实在在的剑气长城,还要更加做了个了断。

陈平安默不作声,拿出一壶酒,轻轻抛出,再以剑气碎之。

一壶酒水洒落大地。

遥祭万年之前的剑修龙君,与两位挚友,一同问剑托月山。

————

中土郁氏,联手皑皑洲刘氏,一个出人出力,一个出钱,再耗费玄密王朝一处清秀地界的山水气数,以至于方圆百里之内,灵气枯竭,最终临时打造出一座从金甲洲北部跨洲来到此地的大门。当然要做成此事,还需要有人出剑,正是来自剑气长城的刻字剑仙,齐廷济。

关于这位外乡老剑仙的传闻,如今在中土神洲,多如雨后春笋,几乎所有不同脉络的山水邸报,都或多或少提及过这个横空出世的齐廷济。所有邸报几乎都不否认一件事,如果没有齐廷济的出剑杀妖,扶摇洲和金甲洲只会更早沦陷。

老秀才在书院那边气得不轻,去找了郁老儿那个臭棋篓子,讨要点酒水喝,顺便看看郁老儿有没有什么用不着的物件。

裴钱则带着宝瓶姐姐去见在溪姐姐,郁狷夫。

金真梦和朱枚这两位剑修,最早离开金甲洲战场,撤往北方大门,郁狷夫和裴钱这两位纯粹武夫,更晚离开。

最后只剩下一位曹慈,依旧留在了金甲洲北方。

裴钱与曹慈问拳四场,只好暂且搁置。事分大小,事有缓急,裴钱对此拎得很清楚。

最后四人一起返回郁家,不曾想林君璧也在附近,林君璧先前从邵元王朝一路游历到玄密王朝,在京城待了半月有余。只不过林君璧此次出门,没有对外泄露任何消息。如果郁狷夫三人没有返回中土神洲,林君璧再待半个月就要返回邵元。

郁氏是中土神洲最拔尖的豪阀巨族,郁氏开枝散叶极广,家谱一箱箱。郁狷夫又是被寄予厚望的嫡女,不然当初也不会跟那位“怀氏麒麟”定亲。

林君璧,金真梦,朱枚,三人既是剑修,又都是邵元王朝人氏,如今关系极好。

如今都住在身为“玄密王朝太上皇”的郁氏府邸。

郁狷夫又当起了蹩脚月老,拉着那位家族同龄女子郁清卿,来与林君璧手谈一局。

郁狷夫瞧着两人,越看越登对,真是一对璧人。不生一堆粉雕玉琢的娃娃真是可惜了。

至于那个据说来自山崖书院的红衣女子,郁狷夫只是礼数周到,仅此而已。她与那裴钱是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,李宝瓶就只是朋友的朋友了,而打点关系一事,又从来不是郁狷夫的长项。

郁狷夫带着一行人来到瘿柏亭,此处是郁氏府邸享誉一洲的名胜之地,亭内白玉桌即是棋盘,只有两张石凳,桌上有两只棋罐,对弈落座,其余站着旁观,很有讲究,当然凉亭有围栏长椅可坐,只不过就离着棋局稍稍远了。

作为一个庞大家族定海神针的郁氏老祖,是少年神童出身,被誉为“美风神,少有大志,好学不倦,博览群书”。这座瘿柏亭就是郁氏老祖郁泮水亲手打造的景点,不过在一百多年前,此地已经被郁泮水封禁了足足三百年,就只为了下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局仙棋。

先后有一百六十人落子棋盘,因为每人只能下出一手棋。至于是执白还是执黑,碰运气。

黑棋从先手精妙无双,到江河直下,中盘大溃,白棋形势一片大好,直到一位白衣儒士入亭,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,然后说了句,不用再下了。

众人一入凉亭,再看四周,别有洞天,古柏森森,据说那些每一棵都价值连城的老柏,是从一处名为锦官城的仙府移植过来。

竹出青神山,柏在锦官城。

裴钱对围棋不感兴趣,从来都是这样,小时候是懒得动脑子,又挣不着钱,后来至多看老魏和小白他们几个,在棋盘上杀来杀去的。

李宝瓶就站在那女子身后,观棋不语。

金真梦和朱枚则站在林君璧身后,自家人当然要护着自家人。

如果不是郁狷夫说过自家老祖是个臭棋篓子,只是喜欢附庸风雅,非要捣鼓些虚头巴脑的事情,不然裴钱都要以为那郁氏老祖,下棋能稳赢小师兄了。

听郁狷夫私底下说,甚至连那什么“少年神童”“美风神,好学不倦”,都是她那老祖当了家主之后,请人瞎扯的,其实小时候就是个视财如命的小胖子,小小年纪就学会许多挣钱营生了。

郁清卿笑道:“君璧棋理,愈发醇正了。”

实尖虚镇,被林君璧发挥得炉火纯青,前些年林君璧做客郁氏,那时候的林君璧棋术,是在强行追求所谓的奇妙高远,神龙变化。却又在棋盘上的短兵相接处,似乎杀心过重。如今却棋风一变,邃密精严,不失步骤。杀法环环相扣,棋理与杀气却不重。所以她才有醇正的评价。

郁清卿棋术未必如何高超,至多能算是玄密王朝的第一流棋待诏,比起精通弈棋一道的山巅仙师,差距还是很明显。但是她的眼光一向很好,被老祖笑称为郁家解语花。

郁清卿在林君璧从棋罐捻子时,她看了眼俊美非凡又神色专注的年轻人,心中则感慨,国运兴,棋运亦兴。

在那蒸蒸日上的邵元王朝,林君璧必然是未来国师了。

终有一天,林君璧的棋理,会达到“一气清通,脱然高蹈”的境界。不是所有精通弈棋的人,当真能够在棋盘外如何成就气候,可眼前这个昔年少年,好似大道却与棋相通,生枝生叶。

郁狷夫和裴钱并肩而坐,郁狷夫脱了靴子,盘腿而坐,摘下腰间酒壶,递给裴钱。

裴钱赶紧给郁狷夫使眼色,悄悄抬起下巴,点了点那位神色认真的宝瓶姐姐。

郁狷夫笑了笑,自顾自饮酒起来,心中大为好奇,裴钱除了她师父之外,竟然还有怕的人?

郁狷夫伸了个懒腰,双手扶在身后围栏上,聚音成线,与裴钱说道:“曹慈在两洲战场出拳极多,跟你师父那次跻身山巅境,关系不小。”

入了凉亭后,裴钱始终端坐,挺直腰杆,双拳虚握搁放在膝盖上,轻轻点头。

郁狷夫说道:“山崖书院如今名气可不小了,都要归功于那位大骊绣虎。”

裴钱却不愿多谈绣虎,只是笑道:“我很早就认识宝瓶姐姐了。我师父说宝瓶姐姐从小就穿红衣裳。”

郁狷夫点点头。

虽然还是不太理解,为何裴钱会对那个红衣女子如此亲近。却也不愿去刨根问底,就像裴钱就从不在她面前提及那个怀潜。

郁狷夫喝着酒,偶尔瞥一眼棋局,反正看不看都看不清胜负走势,她会下围棋,不过就真的只是会下而已了。

她更喜欢象戏棋,郁氏藏书楼,就有一位兵家祖师亲笔手书的《象经》初稿。

山上练气士,远比山下俗子更加思虑幽深,算计长远,不过除了兵家修士之外,修道之人,往往推崇围棋轻视象戏。

郁狷夫问道:“你会不会下象棋?”

裴钱摇头道:“没下过。”

当年老魏和小白经常会下象棋,只是某次给小师兄冷嘲热讽了一通。

稍微用心想了想,裴钱就想起了那番言语,一字不差,一一记起。

其中一句,最损了,“这象棋的深度,就是魏羡喝酒的海量,你们俩不臊啊?”

郁狷夫当然不知道这一茬,随口说道:“年轻候补十人当中,有个叫许白的年轻人,精通象棋,他那‘许仙’美誉,一半在此。因为许白在少年时,曾经梦游中土兵家祖庭直钩台,与那位隐世数千年的姜姓老祖,对弈十局,许白四胜六负,所以许白在成为候补十人之前,其实在山巅修士当中,就已经名气很大了,在‘许仙’之前,早早有了个‘少年姜太公’的绰号。”

郁狷夫喝了一口酒,“有机会一定要与他请教请教。输棋是肯定的,只希望输得不要太难堪。”

裴钱对什么许白许仙就更不感兴趣了,所以说道:“我只见过符箓于玄老前辈,确实很仙。”

诗家白仙,词宗苏仙,符箓于仙。

象棋许仙?

裴钱突然咧嘴一笑,“在溪姐姐,如果,我是说如果啊,我是你们郁家老祖,就将那一百多颗黑白棋子偷偷藏起来,铭刻上下棋修士的名字。既能珍藏,又很值钱。”

郁狷夫眼神古怪。

裴钱问道:“已经这么做了?”

郁狷夫叹了口气,“咱俩换个身份就好了。”

裴钱摇头。

她可舍不得换。

等到林君璧和郁清卿下完一局棋,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,还要复盘。

事先问过郁狷夫,得到许可后,裴钱就带着宝瓶姐姐一起闲逛起来。

走远后,李宝瓶揉了揉裴钱的脑袋,说道:“跟朋友相处,不用那么拘谨。”

裴钱想了想,点点头,“听宝瓶姐姐的。”

李宝瓶继续说道:“你刚刚从金甲洲战场回来,下意识绷着心弦,也很正常,不过你不能一直这样。当年小师叔带着我们远游,偶尔都会偷个懒,何况是你这个当弟子的。”

裴钱闷闷道:“师父就算偷懒,也是为了攒气力和心气,不一样的。”

李宝瓶笑着没说话。

老秀才突然现身,身边多了个头戴虎头帽的小孩子,老秀才大笑不已,与那孩子介绍说道:“可以喊宝瓶姐姐,裴姐姐。”

孩子斜眼老秀才,老秀才立即悻悻然道:“喝高了喝高了,怪不得我,郁老儿别的不说,这珍藏多年的酒水,真是很够劲。”

然后老秀才递给裴钱一把小巧玲珑的竹黄裁纸刀,诗篇铭文,刻满正反两面,笑道:“裴钱,这是那位郁前辈补上的见面礼,收下吧,客气啥,长者赐莫要辞嘛。是件咫尺物,对于郁前辈来说,就是九牛一毛,落魄山的一粒瓜子,只管收下,不然郁老儿肯定要急眼。”

裴钱刚要说话,给李宝瓶扯了扯袖子,裴钱便挠挠头,接过那把珍贵异常的裁纸刀,确实有些家当,没有咫尺物的话,都要头疼怎么带回家去。总不能一直欠着在溪姐姐的那件咫尺物,说好了离开金甲洲就还她的。

然后老秀才说要离开一趟,要去穗山。

从头到尾,老秀才都没说那个头戴虎头帽的小孩子,姓甚名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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